“好。”沈翊将她鬓边碎发捋到耳后，温柔一笑。
……
四年后，上京安平街
“小殿下，你慢点跑，慢点呐。”两名仆妇追着身手矫健的小孩，一路追一路喊，满头大汗急得直跺脚。
姜奈悠哉游哉跟在她们身后，摆摆手道，“难得出来玩，你们随他去吧。”
小孩个子小小的，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一下便没了身影。
几个仆妇侍卫急得不行，“陛下，小殿下跑没影了。”
“不必担心。”姜奈笑着摇头，“这孩子都三岁了，朕往年三岁的时候，都能上房揭瓦画符篆。”
众仆婢面面相觑。
柳拂衣笑着挥小扇，“对，随奈奈。”
姜奈横了他一眼，“九千岁大人您真不遮遮脸么？等下别让这大街小巷的都堵了。”
“哪有那么巧，本尊消失这么多年，早就被人遗忘了吧。”
一语甫落，就见街角窜出一群挥着红红绿绿手帕子的女人们，年少年老的都有，个个就跟瞧见偶像回归似的，挥着手绢朝他们跑来。
柳拂衣一整张俊脸僵化。
“九千岁大人呐……”
众女过街如蝗虫扫境，吓得柳拂衣脸如土色一把抓住姜奈胳膊，“奈奈，我先避避！你帮我搞定她们。”
说话间，人早已遁入山居图内，再不敢出来招摇。
姜奈无语扶额，赶紧招呼几个看呆的仆妇侍卫，“跑啊，还等啥！”
“九千岁大人呐……”
她依稀仿佛又看见当年在上京书院的那一幕。
几个美男凭栏招摇，下面一群花痴围追堵截围观。
现在特想知道，沈潇然他们是不是都不能上街……
这得少了多少乐趣啊！
“主子，咱们好不容易回云天大陆一趟，是不是应该先回姜家。”
“不急，等沈翊从宫里出来再一块回去。”
“娘亲若是见我一个人回，指不定要多担心呢！说不定又要胡思乱想。”
“娘亲娘亲娘亲！”一个脆生生的喊声传入众人耳中。
几个仆妇顿时满面笑容，伸手拜了拜，“谢天谢地小殿下终于回来了。”
女帝可真是心大啊！
啥也不管，儿子跑了也不追……
这当然，以小殿下如今的身手，横扫云天大陆倒是也没多大问题。
只是他太小了，没来由就让人担心。
“娘亲娘亲娘亲。”神瑜小朋友一路跑回来，扑到姜奈怀里撒欢叫道，“娘亲娘亲，有人追儿子！”
“谁追你？”姜奈一抬头，就见十几个穷凶极恶的大汉持刀追来，街上行人纷纷避让，露出一脸惊慌之色。
“兔崽子我让你跑，你还跑！！”为首一个汉子露出半条臂膀，脸中间却印着一个滑稽的小脚印。
后面追来的那些汉子，个个比他还凄惨。
不是衣服破破烂烂，便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个个瞪着神小朋友眼神充血。
“娘亲娘亲。”小家伙抱着她的腿一路往上攀爬，利利索索爬进她怀里，控诉，“娘亲他们欺负儿子。”
“都不知道谁欺负谁！”大汉怒声吼道，“你是这兔崽子娘？”
“放肆！”黑甲卫怒声吼道，双目精光毕露，刀已出鞘半截。
这山海般凶猛的气势顿时将眼前这群歪瓜裂枣都吓退半步，胆战心惊抬头去看。
感觉这一行俊男靓女似乎有点不甚好惹。
姜奈不以为意摆摆手，“说吧，兔崽子干啥了？”
“兔……小公子在我们赌坊大闹一场，不但砸了好几张桌子，还，还将我们打成这样。”
姜奈低头盯他，“干吗无端惹事？”
“并非无端。”小孩子嘴叭叭的跟他爹一样能唠，“是他们窗旁贴着一张老旧赌约，赌你在爹爹手里，活命不过三旬。”
姜奈一愣，随即抽了抽嘴角。
小娃娃从兜里取出一张已经抓的皱巴巴的黄纸，“你看娘亲你看，这里写着你和爹爹。”
姜奈轻咳一声，“没事了，都散了吧，散了，没啥好看的。”
“诶呀，老婆子想起来了，这不是姜大人府上的四小姐么？”
“对对对，就是她！”
“我的妈呀四小姐回来了，赶紧跑啊！”
“四小姐热闹你都想看？嫌命长了真是！”
“姜大人官居三品时，四小姐都惹不起，别说现在！姜大人官拜宰相啦！”
“惹不起惹不起。”
“跑啊……”
姜奈面无表情望着这群抱头鼠窜的路人。
活像她是啥罗刹降临似的，一时间街铺两旁都传来“碰碰碰碰”的关门声。
不消片刻时间，路上跑得只剩那群赌坊的人，跟他们大眼瞪小眼。
有个娃娃还从街边窗口探出来张望，被他家大人紧张兮兮拽回去，窗户“嘭”一下关上！
“你是四小姐！”为首那汉子声调都变了。
姜奈：……
“噗通。”汉子跪倒在地，戏精附体似的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边赔罪，“四小姐饶命四小姐饶命，小的不是有意得罪贵公子，四小姐富贵安康四小姐大人大量，您就当小的是个屁，把小的们放了叭！”
姜奈：……
“四小姐您不说话，奴才就当您答应了啊！”
“快，快把昨儿从晋州收的花开富贵吉祥如意金首饰一对取来，回头立马送到姜府，就当是小的们赔罪礼了！”
“谢谢四小姐大宽宏大量，原谅小的门此次以下犯上之罪，谢谢四小姐。”
“谢谢四小姐！”一众赌坊汉子“嘣嘣”磕头如捣蒜，没等姜奈出声，回头便跑。
一个个就跟身后被鬼撵着似的，跑得如狼似虎……
神瑜小朋友眼睛发亮盯着面无表情奈，“娘亲，他们都惧怕你耶！”
“你看错了。”姜奈没好气地戳戳儿子脑壳，“一天天就你事儿多，简直比娘亲当年还能搞事，走了，回家。”
“我们不等爹爹了么？”
“都等他半个时辰了，磨磨叽叽还不出来，走走走了。”
“娘亲，那为什么坊间赌坊会开有这样一个赌局，赌你在爹爹手里活命不过三旬呢？”
姜奈一脸心虚：“这事要从一副山居图说起。”
“当年呢，是娘亲年少无知，错把你爹当成个大冤种，坑在一副画里，差点把他给活活饿死。”
神瑜小朋友：“……那您当时怎么想的呢？”
姜奈想了想，“就感觉他怪可怜的，饿得腰太细，人就跟麻杆儿似的，随时都有可能被你娘一拳打飞出去。”
跟在女帝身后的一众人，默默偏头扶额。
楚游忍不住轻咳出声，“陛下，大王过来了。”
“嗯？啊！”姜奈立马收住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转头冲男人露出一个大大笑容，“小冰……”
她尾音顿住，目光落在几人身上。
跟沈翊一道出来的，还有沈云、沈澜、沈潇然、卫柟雪几人。
一如当初初见时，笑意浅浅，焕发久别重逢的喜。
“好久不见。”姜奈不禁笑了。
……
姜家这一天真是忙的人仰马翻。
宫中几尊大佛全来了，姜富贵登时有种回到当初之感。
记得多年前，摄政王他们没事就往他姜家跑，一开始他还不造怎么回事呢！
而且当时老被摄政王针对，一天天给安排超量工作，还成天给扣月俸！
不像话！
现在老丈人看女婿，还是有点看不顺眼。
小冰块同学便只能继续端着笑脸，跟老丈人虚与委蛇，其实心早飞到媳妇那里。
后厢房内，邱氏搂着闺女又哭了一场，喃喃抱怨这小没良心的东西。
姜奈拉着邱氏的手，亲亲热热挽着，“听说大姐姐又怀上了？这些小孩衣物都是为大姐姐准备的么？”
说起这邱氏便有些脸红，话也一下顿住。
姜奈心生好奇，低头看母亲，这一打量，不由笑出声来，“母亲，您又给我添了个小妹妹呀！”
邱氏老脸都涨红了，轻轻捶了女儿一下，“全怪你爹！老不正经的家伙。”
“那孩子都快三岁了。”邱氏也忍不住笑。
“还好是个乖巧的。刚才被乳母带去花园玩了，等下你见见她。”
“好，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们这辈应该都是念字辈，姜奈算是个异数。
“玉和，姜玉和。”
姜奈一愣，心中忍不住微微一跳，“排行不是念字么？”
“是啊，玉和这孩子说来也怪，她出生时紧握拳头，手里攥着半块玉碎。”
“你这孩子，以后事情忙完了，要经常回来看看。老太太……唉。身体每况愈下，你去看过了吧。”
姜奈点点头，“祖母她……天命所归之期快到了，母亲要多劝劝父亲。”
邱氏轻轻抹了下眼角，“我知道，老太太也想得开，让她一直开开心心即可。”
“哦对了，姜怀那孩子也来了。”
“姜怀！”邱氏忽然冲门外叫道，“臭小子，你还不进来见过姐姐？”
此时阳光正好，一名眉目清俊的少年从门外逆着光走入，规规矩矩冲俩人拱手行礼，“见过母亲，见过四姐姐。”
姜奈扑哧一乐，冲他招招手，“六弟，许久不见，可否想念姐姐？”
姜怀涨红脸，不好意思地微低着脑袋。
想啥啊？是想见面一顿打还是咋滴！他至今都难忘！
姜奈望着他笑，“六弟，听说你春日后便要外放为官，要好好干哦，姐姐看好你！姐姐先给你送上一份礼物，就当是贺喜。”
“还不快谢谢你四姐姐。”邱氏眉眼间尽是幸福的笑意。
姜怀反应过来，连忙又行过一礼，双手接过姜奈递来的一块玉佩。
“这是空间玉，跟纳戒一个作用，你滴血认主后记得贴身收放。”
“谢谢四姐姐。”小伙子脸上顿时洋溢起少年人青春活力的笑容。
“禀大夫人，韩国公府、定远将军府来访，说是要拜访四姑娘。”
姜奈挑挑眉，握了握邱氏的手，“母亲，您帮我应付应付，我去花园走走。”
她可懒得应付这些闲人。
邱氏知道她脾性，笑着颔首点点她额头，“别走远，等下就要用午膳了。”
丞相府比起当初的姜府，翻了三倍之大。
如今姜家三兄弟住的都十分宽敞，托老大姜富贵的福，老二老三事业发展的也很不错。
姜老二的生意如今已发展到江北，整个姜家兄友弟恭一派和谐。
老二老三前两年娶回来的媳妇儿，都是经老太太和邱氏亲自相看的，小日子总算回归平静，再也没什么奇葩水仙之流来作乱姜家。
姜奈从回廊绕到花园，掀开一指梅枝，腿上便感觉被什么轻轻蹭了下。
低头一看，见是一只镂空竹球滚到她腿旁。
紧跟着便有个软糯糯的小粉团子，迈着腿朝她这跑来，“姐姐，姐姐，球球，球球。”
姜奈下意识蹲身，一把抱住投身过来的小粉团子。
定睛一看，心里微微一颤。
乳娘与两个仆妇紧跟而来，看到此景急忙道歉，“四姑娘，四姑娘对不起，这是九姑娘。”
“玉和。”姜奈伸手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玉和，你是朕的玉和么？”
她伸手翻开小姑娘颈间的细绳，抽出一块碎玉，眸光霎时便凝固住了。
“姐姐？”小姑娘软糯糯开口，偏着脑袋看她。
“玉和，玉和，姐姐终于又见到你了。”
乳娘与几个仆妇忍不住对视一眼，感觉有些惊疑。
四姑娘刚刚好像是……流眼泪了？
“姐姐。”小粉团子昂起脑袋，大眼睛扑闪扑闪望着她，“姐姐你陪我玩球球嘛。”
“九姑娘，这是你四姐姐，四姐姐很忙的，她没时间……”
“好。”
“姐姐。”姜玉和眼睛亮晶晶望着她，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臂，“姐姐陪玉和用膳，吃瓜瓜。”
“吃瓜瓜。”姜奈点头，抬手将玉和抱了起来。
玉和开心地直笑，声音脆而发亮。
乳娘一脸稀奇望着两姐妹转身玩球的背影，“头一次看到九姑娘这般亲近人呢。”
“是啊，以往除了大夫人，九姑娘很少亲近人的，连大老爷都不受待见。”
呃……
乳娘很想说，大老爷受谁待见呀！
四姑娘六少爷九小姐的，谁待见过大老爷呀！
镂空竹球飞舞着跃起，在冬日暖阳下划出一道抛物线。
它落在地上，一大一小俩人发出欢快的笑声，手牵手在雪地里跑来跑去。
沈翊好不容易摆脱啰里啰嗦的老泰山，领着儿子跑路过来找媳妇。
远远便瞧见这样一副画面。
披着雪白毛绒大氅的爱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在堆起的雪人旁相视而笑。
沈翊酸了。
怀里的儿子更酸！
“这哪来的小不点？娘亲为什么看着她笑？”
“娘亲从未对瑜儿这样笑过！”次次都是皮笑肉不笑哒！
沈翊拉着儿子一路跑过去，“奈奈！！”
“娘亲！”
一大一小俩人瞬间破坏姐妹俩难得的玩乐时间。
粉丢丢的小姑娘鼓起腮帮子，扭头瞪着父子俩。
“娘亲。”三岁就能灭掉半座山头妖兽群的儿子，酸溜溜溜达到姜奈脚下，蹬腿想要往她身上爬。
“娘亲，孩儿也要抱抱，抱抱！”
沈翊一瞧，酸的不行，腿长手长先一步窜过去，捞起媳妇搂到怀里，“媳妇，为夫也要抱抱。”
姜奈瞅着这对父子俩，哭笑不得。
“都多大人了，幼稚！”姜奈伸手轻推他额头，“走啦，要开宴了，别让富贵爹久等。”
沈翊眸子弯弯望着她，“好。”
神瑜小朋友不能跟娘亲贴贴，只能一溜烟爬上老父亲的背，趴在他肩头跟姜玉和小朋友大眼瞪小眼。
“你是谁！”
“瑜儿，对小姑姑客气点。”姜奈捏捏儿子肉嘟嘟的下巴。
神瑜小朋友，一时间只觉晴天霹雳落在自己脑袋顶。
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的小姑姑！
玉和小朋友冲神瑜小朋友甜甜一笑，“侄儿好。”
神瑜：……
小殿下辈分突然矮了下去，心情很不爽。
沈翊抬手拍拍儿子的脑袋，揽着姜奈的腰转身往廊亭外走去，“奈奈，刚刚富贵爹问为夫讨要克扣的俸禄。”
姜奈差点笑出声来，“你怎么说的呢？”
“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还记着呢！我当然是给他了。”
能咋弄？谁让现在人家是他泰山大人。
姜奈哈哈大笑，伸手去捏沈翊的腰，“你当年可坏了，现在还有好多人不喜欢你。”
俩人边走边笑，身后是一株株盛开正艳的梅花，花叶相映，于枝头绽放……
2023.1.17凌晨四点二十
梓云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