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桢这么一说,孙悄还真的觉得肚子开始不舒服,江瑾言立马让何桢带着她去办公室休息,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等。
血红手术灯依旧在亮,在光线不盛的走廊里像野兽露出来的两只大眼,看得人难以呼吸,忍不住头皮发麻。
二十多年里,她见过很多类型的婚姻,有给彼此大把空间从不干涉的,也有恨不得事事备案无时无刻不细究的。江瑾言以为,一辈子太长,而两个人能有惊无险安然无虞地走完全程必然需要减少摩擦的可能。
从成本角度来说,放开空间,无疑是最有利的决定。
可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自己想错了——
感情跟她平日里所接触的项目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它不是生意,不是你退我进的周旋,那所谓的给彼此空间,还不是由于她太自私太自我,将陆成蹊的给予看成理所当然,只要自己一句好听的话,男人就该掏心掏肺对她。
她在一味索取,很少有耐心有心情认真去了解他,她所认识的另一面的陆成蹊,竟然都从别人口里得来。
陆成蹊向自己走了九十九步。
最后那一步,是不是应该到她了呢……
陆成蹊觉得自己做了个长久的梦。
在男人攥着水果刀朝自己扑过来的一瞬间他想了无数的应对策略。
刀锋刺来的方向,长度多少,应该怎么避开才能达到最低伤害,进身体里的部分最坏有多长……
可他渐渐发现,算得再精确都没用。
他不能受伤。
以前没有江瑾言的他被人拿刀抵着胸口都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流血而已,他不在乎,可现在——
绝对不可以。
如果他没保得住自己留了一点点血,他家里那跟撞了雷达一样敏感的小姑娘一定会发现,然后她就会担心了……
他不想让她担心。
拿刀的人动作太快,本来都选择用腰腹去代替心口的位置,可要全身而退的想法一旦出来,他再也没法子收回去。
而就在他思绪翻飞的空隙,已经失去最好的躲闪机会。
刀口偏了方向,朝他心房下方的位置狠狠扎下去。
怎么可能不疼。以前或许没那么大感觉,因为冷冰冰的陆成蹊不在乎。
但现在,锐器扎进骨血的撕裂感快把他吞没,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被惯成了个怕疼的人。
男人凶狠的眼睛瞪着他,手里握着的刀在肉里又旋转了几下,疼得他冷汗直冒。
酒店里一片混乱。白徐宇已经扑过来去拉他身上压着的人,酒店经理抖着嗓音在报警,还有畏惧不敢上前的群众,捂着嘴小心翼翼朝这里探头。
刀被拔出来,在伤口附近的位置又重新插进去。
可惜,都没有准头,没扎进他心脏。
男人也被白徐宇掀翻在地上。
血流得有些快,快到已经能清晰感觉到身体热量的流失。
脑袋越来越重,铺天盖地的倦意跟麻木压在眼皮上袭来。
陆成蹊听不清白徐宇跪在他旁边喊什么,只觉得有点吵。
吵得他不能专心致志去想他的女孩,笑起来跟小奶鸭一样,凶狠起来要吃人。
啧,还是不小心留了点血,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陆成蹊扭过头,漫不经心朝白徐宇的方向看,虽然只能瞧见个模糊的人影——
“别告诉言言,她要是知道了我就把你前几年混夜店泡姑娘的单子连夜给你爹邮过去。”
话才说完,陆成蹊就快速晕了过去,自然没机会瞧见跪在旁边的男人是个什么表情。
江瑾言又等了十多分钟,在长久不能忍受的巨大安静里,面前紧闭的手术室灯猛地熄了下去。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个戴口罩的医生,她才想起来站起身。
腿因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动已经僵了,差点在空中脱力一个给人当面跪下去。
“病人家属?”
江瑾言点头,“是我,我是她妻子。”
但很快,她目光就越过人朝身后看去。
推出来的病床上,陆成蹊闭着眼睡着,本来皮肤就白,现在因为失血过多更加惨白地吓人,半点没有生气。
“人没事,伤口缝合得很好,住院期间记得除菌跟防水,每天下午会有护士定时去给他换药。不过病人失血太多,作为家属的就要给他做点补血的吃吃。”
江瑾言垂头看着面前连睡着都眉头皱成一团的男人,哑着嗓子点头,“谢谢医生,麻烦了。”
何桢给陆成蹊争取到了个独间靠走廊尽头的病房。两人间的太吵闹,陆成蹊一向不喜欢嘈杂。
为了能让他醒来就有东西吃,江瑾言托了何桢在病房照顾,自己马不停蹄下去找东西买给他吃。
医生说麻药的劲头还没过,起码再有个两个小时,那时候就该天黑了,陆成蹊一定很饿。
江瑾言想了想他平常的饮食习惯,居天下的清淡小米粥他好像爱喝一点。
江瑾言打了车过去,等买了粥拎着粥盒子经过首饰店门口,她顿住。
侧头。
这是家专门定制婚戒的店铺,里面作品还都来自几个小有名气的珠宝设计师。
隔了推拉门,江瑾言看见里面张贴的巨大海报,上面挂着最热的一款戒,细小的指环,坠着的钻石亮得逼人。
最重要的是,它是一对。
想了想,她推门进去——
“你好……”
陆成蹊醒来睁眼就看到头顶白得晃人的灯管,还有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霸道地侵占着他所有的感官。
麻药的劲儿过去,胸口再抵御不住的疼痛铺天盖地淹没他,微微动了下身子,他发出一声轻哼。
“别动——”
来自一个陌生男人,坐在他头旁软椅上,白大褂,听诊器,是个医生,此刻垂头翻着一本医学杂志。
“我是江瑾言师兄,早你们几年毕业,她出去买东西了。”
陆成蹊没吭声,又把视线挪过去,再次对着头顶惨败的天花板。
“她知道了?”
“废话吗不是,家属不陪床我陪?”
两人目光在空气里接上,何桢主动耸肩让开,“我都说了是她师兄,你能不能把浑身戾气收一收?”
正好——
“何师兄!”
门被从外面推开,江瑾言两手拎着东西进来,随后用脚把门撞上,没来得及抬眼去看里面的人。
“你去休息吧,麻烦你下班还留这儿帮我看人,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是要请,改天跟言言一定请你吃顿饭。”
江瑾言整个身体僵住。
熟悉的嗓音,因为长久没开口的缘故带了点沙哑,沉沉落在房间里,却震得她心口一颤。
刚刚听到消息都没流出来的眼泪,这下竟然有要破功的趋势。
江瑾言眼眶很酸。
“好了——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帮他看着点伤口,记得,别给他吃太酸的东西。”
江瑾言还在强烈的波动里没醒过神,“所有酸的都不能吃吗?”
“不是……”扶着门把手的何桢回头扫了眼床上躺着的人,面不改色道:“他才捧着醋缸子喝了个痛快,我担心他酸成颗酸菜。”
门关上,人扬长而去。
江瑾言看了眼床上闭眼躺着的人,把粥搁床头,“你跟何师兄耍脾气了?”
“没有。”